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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吊屈原赋》原文
朝代:当代 作者:贾谊浏览量:575

谊为长沙王太傅,既以谪去,意不自得;及度湘水,为赋以吊屈原。

屈原,楚贤臣也。

被谗放逐,作《离骚》赋,其终篇曰:“已矣哉!国无人兮,莫我知也。

”遂自投汨罗而死。

谊追伤之,因自喻,其辞曰: 恭承嘉惠兮,俟罪长沙;侧闻屈原兮,自沉汨罗。

造讬湘流兮,敬吊先生;遭世罔极兮,乃殒厥身。

呜呼哀哉!逢时不祥。

鸾凤伏竄兮,鸱枭翱翔。

闒茸尊显兮,谗谀得志;贤圣逆曳兮,方正倒植。

世谓随、夷为溷兮,谓跖、蹻为廉;莫邪为钝兮,铅刀为銛。

吁嗟默默,生之无故兮;斡弃周鼎,宝康瓠兮。

腾驾罷牛,骖蹇驴兮;骥垂两耳,服盐车兮。

章甫荐履,渐不可久兮;嗟苦先生,独离此咎兮。

讯曰:已矣!国其莫我知兮,独壹郁其谁语?凤漂漂其高逝兮,固自引而远去。

袭九渊之神龙兮,沕深潜以自珍;偭蟂獭以隐处兮,夫岂从虾与蛭蟥?所贵圣人之神德兮,远浊世而自藏;使骐骥可得系而羁兮,岂云异夫犬羊?般纷纷其离此尤兮,亦夫子之故也。

历九州而其君兮,何必怀此都也?凤凰翔于千仞兮,览德辉而下之;见细德之险徵兮,遥曾击而去之。

彼寻常之污渎兮,岂能容夫吞舟之巨鱼?横江湖之鳣鲸兮,固将制于蝼蚁。

《吊屈原赋》拼音版
diào yuán
[ [ dāng dài ] ] jiǎ
wéi zhǎng shā wáng tài , , zhé , , ; ; xiāng shuǐ , , wéi diào yuán       
yuán , , chǔ xián chén       
bèi chán fàng zhú , , zuò sāo , , zhōng piān yuē : : zāi ! ! guó rén , , zhī       
suí tóu luó ér       
zhuī shāng zhī , , yīn , , yuē : :        gōng chéng jiā huì , , zuì zhǎng shā ; ; wén yuán , , chén luó       
zào tuō xiāng liú , , jìng diào xiān shēng ; ; zāo shì wǎng , , nǎi yǔn jué shēn       
āi zāi ! ! féng shí xiáng       
luán fèng cuàn , , chī xiāo áo xiáng       
róng zūn xiǎn , , chán zhì ; ; xián shèng , , fāng zhèng dǎo zhí       
shì wèi suí wéi hùn , , wèi zhí jiǎo wéi lián ; ; xié wéi dùn , , qiān dāo wéi tiǎn       
jiē , , shēng zhī ; ; zhōu dǐng , , bǎo kāng       
téng jià niú , , cān jiǎn ; ; chuí liǎng ěr , , yán chē       
zhāng jiàn , , jiàn jiǔ ; ; jiē xiān shēng , , jiù       
xùn yuē : : ! ! guó zhī , , shuí ? ? fèng piāo piāo gāo shì , , yǐn ér yuǎn       
jiǔ yuān zhī shén lóng , , shēn qián zhēn ; ; miǎn xiāo yǐn chù , , cóng xiā zhì huáng ? ? suǒ guì shèng rén zhī shén , , yuǎn zhuó shì ér cáng ; ; shǐ 使 ér , , yún quǎn yáng ? ? bān fēn fēn yóu , , zhī       
jiǔ zhōu ér jun1 , , huái 怀 dōu ? ? fèng huáng xiáng qiān rèn , , lǎn huī ér xià zhī ; ; jiàn zhī xiǎn zhēng , , yáo céng ér zhī       
xún cháng zhī , , néng róng tūn zhōu zhī ? ? héng jiāng zhī zhān jīng , , jiāng zhì lóu
创作背景

  这篇《吊屈原赋》,是贾谊因统治阶级内部矛盾而受毁谤与排挤,在公元前177年(汉文帝三年)被贬为长沙王太傅以后所作。作者认为自己政治上的遭遇同屈原相似,因而赋中不但慨叹屈原生前的不幸,对他寄以极大的同情;同时,也以屈原坎坷的一生作自喻,揭露了统治者的是非不分、黑白颠倒,抒发了自己不受重 用的不平和不甘屈服的心情。既是吊古,也是伤今。

  公元前221年,历史进入了大一统的秦汉时代。这一时期,先秦诸子百家思想逐渐糅合,儒学独尊地位最初确立,汉赋和史学成就突出,佛教开始传入中国,道教逐渐形成。在这一种新的文化格局之中,长沙的汉代文化发射出令人眩目的光辉,这里拥有着贾谊、张仲景等一批文化巨人,丝织、漆器等工艺美术也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。

  贾谊18岁即以能“诵诗属书”而著名于郡中,经太守吴廷尉的引荐,被文帝召为博士,不久即赴任太中大夫。贾谊希图革新政治,提出“改正朔,易服色,法制度,定官名,兴礼乐”等一系列建议,受到汉文帝的赏识,一度欲提拔他任公卿之位,但遭到周勃、邓通等将相大臣的诋毁,说他“年少初学,专欲擅权,纷乱诸事”,终于未受重用。公元前176年,贾谊被调出京城,改任长沙王太傅。于是,在屈原之后,又一位杰出的文学家走向长沙。

  长沙,在当时中原人的眼中是一个多雨潮湿的荒僻之地,而诸侯王太博这个职位只对诸侯王负有辅导之责,并没有处理实际政事的权力,所以,贾谊怀着忧郁的心情缓缓南下。当他来到湘江边上时,屈原投江自沉的情景不由在脑海中展现开来。距当时100余年前,忠洁不阿的屈原受谗流放该地,此时自己也遭诬陷谪遣长沙,这是非常相似的境遇。贾谊触景感慨,写下了汉赋名篇《吊屈原赋》。

译文及注释

译文  贾谊做了长沙王的太傅,已经由于被贬谪离开京城,自己感到很不得意;等到坐船渡过湘水的时候,就写了一篇赋来凭吊屈原。屈原是楚国的贤能之臣。遭受谗言的诬陷而被放逐,作了离《离骚》这篇文章,文章的结尾说:“算了罢,国家没有一个正直贤能的人,没有一个人了解我啊”于是就跳到汨罗江自杀了。贾谊我追念感伤这件事情,借此来比喻自己,那文章的词句说:  恭敬地承受这美好的恩惠啊,到长沙去做官。途中听说屈原啊,自己沉到汨罗江自杀了。到了这湘江后写一篇文章投到江水中啊,(我)恭敬的凭吊屈原先生,(你)遭受了世间无尽的谗言啊,乃至毁灭了自己的生命。唉!唉!遭逢的时代不好啊。鸾鸟凤凰躲避流窜啊,猫头鹰却在高空翱翔。宦官内臣尊贵显耀啊,用谗言奉承阿谀的人能得志;贤才能臣无法立足啊,端方正派的人却郁郁不得志。世人都认为卞随、伯夷恶浊啊,认为盗跖、庄蹻廉洁,(认为)宝剑莫邪粗钝啊,铅质的刀锋利。慨叹抱负无法施展,屈原你无故遇祸啊!这就好比是抛弃了周鼎,而把瓦盆当成了宝物啊;乘坐、驾驶疲牛,使跛驴作骖啊,反让骏马吃力的去拖盐车啊;帽冠低居在下,鞋履反高高再上;这种倒行逆施的行为是不会长久的。慨叹先生你真不幸啊,竟遭遇到这样的祸难!”  总之:算了吧!整个国家没有一个人了解我啊,一个人独自忧愁抑郁能够和谁说呢?凤凰飘飘然向高处飞去啊,自己本来就打算远走高飞。效法深渊中的神龙啊,深深地潜藏在渊底来保护自己;弃离了蟂獭去隐居啊,怎么能够跟从蛤蟆与水蛭、蚯蚓?我所认为珍贵的东西是圣人的神明德行啊,要远离污浊的世界而自己隐居起来;假使骐骥也能够被束缚而受羁绊啊,怎么能够说与狗和羊有分别呢?盘桓在这样混乱的世上遭受祸难啊,也是您的原因。无论到哪里都能辅佐君主啊,又何必留恋国都呢?凤凰在千仞的高空翱翔啊,看到人君道德闪耀出的光辉才降落下来;看到德行卑鄙的人显出的危险征兆啊,就远远的高飞而去。那窄窄的小水沟啊,怎么能够容下吞舟的巨鱼?横行江湖的鳣鱼、鲸鱼,(出水后)也将受制于蝼蚁。

注释[1]此赋是贾谊赴长沙王太傅任途中,经过湘水时所作。屈原自沉于湘水支流汨罗江,贾谊触景生情,作此凭吊屈原同时亦以自伤。[2]长沙王:指西汉长沙王吴芮的玄孙吴差。太傅:官名,对诸侯王行监护之责。谪(zhé):贬官。[3]湘水:在今湖南境内,注入洞庭湖。贾谊由京都长安赴长沙必渡湘水。[4]《离骚》赋:楚辞既称辞也称赋。[5]汨罗:水名,湘水支流,在今湖南岳阳市境内。[6]因自喻:借以自比。[7]恭承:敬受。嘉惠:美好的恩惠,指文帝的任命。俟罪:待罪,这里是谦词。[8]侧闻:谦词,说不是正面听到,尊敬的说法。[9]造:到。讬(tuō):同“托”,寄托。先生:指屈原,古人单称先生而不称名,表示尊敬。[10]罔极:没有准则。殒(yǔn):殁,死亡。厥:其,指屈原。[11]不祥:不幸。[12]伏窜:潜伏,躲藏。鸱枭:猫头鹰一类的鸟,古人认为是不吉祥的鸟,此喻小人。翱翔:比喻得志升迁。[13]闒(tà):小门。茸:小草。[14]逆曳:被倒着拖拉,指不被重用。倒植:倒立,指本应居高位反居下位。[15]随:卞随,商代的贤士。夷:伯夷。二者都是古贤人的代表。溷(hún):混浊。跖:春秋时鲁国人,传说他是大盗。蹻(jué):庄蹻,战国时楚国将领,庄蹻接受楚顷襄王之命开辟云南,后来退路被秦国斩断,他回不来就在云南做了王,客观上背叛了楚国。传说中这两个人成为“坏人”的代表。[16]莫邪[yé]:古代宝剑名。铅刀:软而钝的刀。铦(xiān):锋利。[17]默默:不得志的样子。生:指屈原。无故:《文选》注谓“无故遇此祸也”。[18]斡(wò):旋转。斡弃:抛弃。周鼎:比喻栋梁之材。康瓠(hù):瓦罐,比喻庸才。[19]腾驾:驾驭。罢(pí):.疲惫。骖:古代四马驾一车,中间的两匹叫服,两边的叫骖。蹇:跛脚。[20]服:驾。《战国策·楚策》:“夫骥之齿至矣,服盐车而上太行,中坂纤延,负辕不能上。”骥是骏马,用骏马来拉盐车,比喻糟蹋有才能的人。[21]章甫:古代的一种礼帽。荐:垫。履:鞋。章甫荐履:用礼貌来垫鞋子。渐:逐渐,这里指时间短暂。[22]离:通“罹”,遭遇。咎:灾祸。[23]讯曰:告曰。相当于《楚辞》的“乱曰”。[24]巳矣:“算了吧”之意。[25]壹郁:同“抑郁”。[26]漂漂:同“飘飘”,飞翔貌。高逝:飞得高高的。自引:自己升高。[27]袭:效法。九渊:九重渊,深渊。沕(wù):深潜的样子。[28]偭(miǎn):面向。蟂獭(xiāotǎ):水獭一类的动物。从:跟随。虾(há):蛤蟆。蛭(zhì):水蛭,蚂蟥一类。螾:同“蚓”,蚯蚓。这两句是说面向蟂獭一类动物隐居,不与蛤蟆、水蛭、蚯蚓一类小虫为伍。[29]系:用绳系住。羁:用络头络住。这两句的意思是能够停留的地方就停留,就像犬、羊哪样。[30]般:久。纷纷:乱纷纷的样子。尤:祸患。夫子:指屈原。意思是说屈原自己该走不走,长久停留在那乱纷纷的地方,怎么不会遭祸呢。[31]历:走遍。相:考察。此都:指楚国都城郢。这是贾谊为屈原提的建议,要他到处走一走,看到有贤君才停下来帮助他。[32]千仞:极言其高。仞,七尺为一仞。览:看到。德辉:指君主道德的光辉。[33]细德:细末之德,指品德低下的国君。险征:危险的征兆。曾击:高翔。曾,高飞的样子。去:离开。[34]污渎:污水沟。[35]鱣(zhān):鲟一类的大鱼。鲸:鲸鱼。固:本来。《庄子·庚桑楚》:“吞舟之鱼,砀而失水,则蝼蚁苦之。”

吊屈原赋鉴赏

  《吊屈原赋》是骚体赋中的名篇。贾谊在赋中深切缅怀了屈原光辉的人格、壮烈的理想和悲剧的一生,同时,把自己仕途坎坷、怀才见弃、时不我与的忧愤和痛苦灌注其中,使得整篇赋文充满了悲伤的力量。
  自先秦而下,鲜有辞赋在抒情的力度上能超过屈原的作品,论其悲凉慷慨、激越缠绵,众家之作,难出其右。而贾谊的这篇《吊屈原赋》大大继承并吸收了屈赋长歌当哭的抒情特点,文字中充盈着如大江大海般的沉郁的感情和激荡的气势。贾谊在《吊屈原赋》中多直抒胸臆句,如“造讬湘流兮,敏吊先生。遭世罔极兮,乃殒厥身。呜呼哀哉!逢时不祥”,如“国其莫我知兮,独壹郁其谁语”,又如“般纷纷其离此尤兮,亦夫子之故也。历九州而相其君兮,何必怀此都也”,都激切而哀痛地抒发了对屈原人格和命运的赞叹、同情和惋惜,以及自身理想幻灭、受困小人的伤悼之情。读来胸膛间仿佛喷薄着滚烫的火焰,澎湃着浩荡的洪流。
  另外,贾谊的《吊屈原赋》有一个继承楚骚的鲜明特点就是丰富而贴切的譬喻。屈赋中,尤其是代表作《离骚》中往往以香花美草喻君子,以臭花恶草喻小人,来增强其形象性和讽刺性。贾谊在《吊屈原赋》中,也明显地化用了此类手法。他说:“鸾凤伏窜兮,鸱枭翱翔”,“斡弃周鼎,宝康瓠兮。腾驾罢牛,骖蹇驴兮,骥垂两耳,服盐车兮”,“偭蟂獭以隐处兮,夫岂从蚁与蛭蟥”,“凤凰翔于千仞兮,览德辉而下之。见细德之险征兮,遥曾击而去之。彼寻常之污渎兮,岂能容夫吞舟之鱼?横江湖之鳢鲸兮,固将制于蝼蚁”,其中以名鸟、宝器、仁兽比贤人,以凶禽、劣物、小虫比奸佞,形象鲜明,寓意深远。
  贾谊的《吊屈原赋》多用短小精悍的句式,这就使赋文显得节奏急促,抒情集中;且多见排比、对偶的手法,使情感的抒发更为饱满和真挚,语言的形式也更为整饬和精彩。同时,《吊屈原赋》的遣词用字华丽而精练,音节和谐而多押韵,如“茸尊显兮,谗谀得志。贤圣逆曳兮,方正倒植”,“世谓随夷为溷兮,谓跖、蹻为廉;莫邪为钝兮,铅刀为铦",“章甫荐履,渐不可久兮;嗟苦先生,独离此咎兮”,“国其莫我知兮,独壹郁其谁语?凤漂漂其高逝兮,固自引而远去”,“所贵圣人之神德兮,远浊世而自藏。使骐骥可系而羁兮,岂云异夫犬羊”,读之或铿镪顿挫,或气韵深沉,使文章宜于啸咏,触之生情。
  《吊屈原赋》中表现的思想值得注意。作品是贾谊被贬长沙王太傅,渡湘水时而作。贾谊以才能“超迁”,遭到高官勋贵的嫉恨谗害,际遇与屈原相同。他由自身之遭遇遥想屈原之处境,因而对屈原充满景仰与同情。屈原在“阐茸尊显兮,谄谀得志;贤圣逆曳兮,方正倒植”的黑暗现实中,屈原坚持高洁,“乃陨厥身”。对此,贾谊深表同情,因而他“敬吊先生”。另一方面,他又不同意屈原最后的选择,不必宁赴湘流而固守楚国,赋篇最后的陈词便是表达这一思想:一者曰既无人理解自己,则可远逝他国;二者曰世风险恶,容不得圣贤在位;三者曰要懂得深潜高翔,要明哲保身,相时而动。这与贾谊生活的时代有很大关系,他生当汉世,政治上已然一统,思想上亦渐趋一致,战国时代的自由与解放使他心向往之。因而他对屈原离尤殒身的劝阻,既是他对自己无咎被贬、怀才不遇的激愤之词,也有他对政治多元、思想自由时代的向往之意。

吊屈原赋名家点评

  南朝梁·刘勰《文心雕龙·哀吊》:自贾谊浮湘,发愤吊屈,体同而事核,辞清而理哀,盖首出之作也。
  北宋·苏轼《贾谊论》:观其过湘,为赋以吊屈原,纡郁愤闷,趯然有远举之志。其后卒以良伤哭泣至于死绝,是亦不善处穷者也。夫谋之一不见用,安知终不复用也?不知默默以使其变而自残至此。呜呼!贾生志大而量小,才有余而识不足也。
  清·刘熙载《艺概》:贾谊《惜誓》《吊屈原赋》《鵩鸟赋》,俱有凿空乱道意。骚人情境,于斯犹见。
  现代·马积高《赋史》:《吊屈原赋》在体制上虽上承《九章》,但前一段连用许多排比句,第二段多用反诘句和感叹句,形成一种铺张扬厉的风格,同他的名文《过秦论》相似,具有战国策士说辞那种雄辩的余风。

作者贾谊介绍
贾谊(前200~前168),汉族,洛阳(今河南省洛阳市东)人,字太傅。西汉初年著名的政论家、文学家。18岁即有才名,年轻时由河南郡守吴公推荐,20余岁被文帝召为博士。不到一年被破格提为太中大夫。但是在23岁时,因遭群臣忌恨,被贬为长沙王的太傅。后被召回长安,为梁怀王太傅。梁怀王坠马而死后,贾谊深自歉疚,直至33岁忧伤而死。其著作主要有散文和辞赋两类。散文如《过秦论》、《论积贮疏》、《陈政事疏》等都很有名;辞赋以《吊屈原赋》、《鵩鸟赋》最著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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过秦论

上篇 秦孝公据崤函之固,拥雍州之地,君臣固守以窥周室,有席卷天下,包举宇内,囊括四海之意,并吞八荒之心。

当是时也,商君佐之,内立法度,务耕织,修守战之具;外连衡而斗诸侯。

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。

孝公既没,惠文、武、昭襄蒙故业,因遗策,南取汉中,西举巴、蜀,东割膏腴之地,北收要害之郡。

诸侯恐惧,会盟而谋弱秦,不爱珍器重宝肥饶之地,以致天下之士,合从缔交,相与为一。

当此之时,齐有孟尝,赵有平原,楚有春申,魏有信陵。

此四君者,皆明智而忠信,宽厚而爱人,尊贤而重士,约从离衡,兼韩、魏、燕、楚、齐、赵、宋、卫、中山之众。

于是六国之士,有宁越、徐尚、苏秦、杜赫之属为之谋,齐明、周最、陈轸、召滑、楼缓、翟景、苏厉、乐毅之徒通其意,吴起、孙膑、带佗、倪良、王廖、田忌、廉颇、赵奢之伦制其兵。

尝以十倍之地,百万之众,叩关而攻秦。

秦人开关延敌,九国之师,逡巡而不敢进。

秦无亡矢遗镞之费,而天下诸侯已困矣。

于是从散约败,争割地而赂秦。

秦有余力而制其弊,追亡逐北,伏尸百万,流血漂橹。

因利乘便,宰割天下,分裂山河。

强国请服,弱国入朝。

延及孝文王、庄襄王,享国之日浅,国家无事。

及至始皇,奋六世之余烈,振长策而御宇内,吞二周而亡诸侯,履至尊而制六合,执敲扑而鞭笞天下,威振四海。

南取百越之地,以为桂林、象郡;百越之君,俯首系颈,委命下吏。

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,却匈奴七百余里。

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,士不敢弯弓而报怨。

于是废先王之道,焚百家之言,以愚黔首;隳名城,杀豪杰,收天下之兵,聚之咸阳,销锋镝,铸以为金人十二,以弱天下之民。

然后践华为城,因河为池,据亿丈之城,临不测之渊,以为固。

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,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。

天下已定,始皇之心,自以为关中之固,金城千里,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。

始皇既没,余威震于殊俗。

然陈涉瓮牖绳枢之子,氓隶之人,而迁徙之徒也;才能不及中人,非有仲尼、墨翟之贤,陶朱、猗顿之富;蹑足行伍之间,而倔起阡陌之中,率疲弊之卒,将数百之众,转而攻秦,斩木为兵,揭竿为旗,天下云集响应,赢粮而景从。

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。

且夫天下非小弱也,雍州之地,崤函之固,自若也。

陈涉之位,非尊于齐、楚、燕、赵、韩、魏、宋、卫、中山之君也;锄耰棘矜,非铦于钩戟长铩也;谪戍之众,非抗于九国之师也;深谋远虑,行军用兵之道,非及向时之士也。

然而成败异变,功业相反,何也?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,比权量力,则不可同年而语矣。

然秦以区区之地,致万乘之势,序八州而朝同列,百有余年矣;然后以六合为家,崤函为宫;一夫作难而七庙隳,身死人手,为天下笑者,何也?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。

中篇 秦灭周祀,并海内,兼诸侯,南面称帝,以养四海。

天下之士,斐然向风。

若是,何也?曰:近古之无王者久矣。

周室卑微,五霸既灭,令不行于天下。

是以诸侯力政,强凌弱,众暴寡,兵革不休,士民罢弊。

今秦南面而王天下,是上有天子也。

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,莫不虚心而仰上。

当此之时,专威定功,安危之本,在于此矣。

秦王怀贪鄙之心,行自奋之智,不信功臣,不亲士民,废王道而立私爱,焚文书而酷刑法,先诈力而后仁义,以暴虐为天下始。

夫兼并者高诈力,安危者贵顺权,此言取与守不同术也。

秦离战国而王天下,其道不易,其政不改,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无异也。

孤独而有之,故其亡可立而待也。

借使秦王论上世之事,并殷、周之迹,以制御其政,后虽有淫骄之主,犹未有倾危之患也。

故三王之建天下,名号显美,功业长久。

今秦二世立,天下莫不引领而观其政。

夫寒者利裋褐,而饥者甘糟糠。

天下嚣嚣,新主之资也。

此言劳民之易为仁也。

向使二世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贤,臣主一心而忧海内之患,缟素而正先帝之过;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后,建国立君以礼天下;虚囹圄而免刑戮,去收孥污秽之罪,使各反其乡里;发仓廪,散财币,以振孤独穷困之士;轻赋少事,以佐百姓之急;约法省刑,以持其后,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,更节修行,各慎其身;塞万民之望,而以盛德与天下,天下息矣。

即四海之内皆欢然各自安乐其处,惟恐有变。

虽有狡害之民,无离上之心,则不轨之臣无以饰其智,而暴乱之奸弭矣。

二世不行此术,而重以无道:坏宗庙与民,更始作阿房之宫;繁刑严诛,吏治刻深;赏罚不当,赋敛无度。

天下多事,吏不能纪;百姓困穷,而主不收恤。

然后奸伪并起,而上下相遁;蒙罪者众,刑戮相望于道,而天下苦之。

自群卿以下至于众庶,人怀自危之心,亲处穷苦之实,咸不安其位,故易动也。

是以陈涉不用汤、武之贤,不借公侯之尊,奋臂于大泽,而天下响应者,其民危也。

故先王者,见终始不变,知存亡之由。

是以牧民之道,务在安之而已矣。

下虽有逆行之臣,必无响应之助。

故曰:“安民可与为义,而危民易与为非”,此之谓也。

贵为天子,富有四海,身在于戮者,正之非也。

是二世之过也。

下篇 秦兼诸侯山东三十余郡,脩津关,据险塞,缮甲兵而守之。

然陈涉率散乱之众数百,奋臂大呼,不用弓戟之兵,鉏耰白梃,望屋而食,横行天下。

秦人阻险不守,关梁不闭,长戟不刺,强弩不射。

楚师深入,战于鸿门,曾无藩篱之难。

于是山东诸侯并起,豪俊相立。

秦使章邯将而东征,章邯因其三军之众,要市于外,以谋其上。

群臣之不相信,可见于此矣。

子婴立,遂不悟。

借使子婴有庸主之材而仅得中佐,山东虽乱,三秦之地可全而有,宗庙之祀宜未绝也。

秦地被山带河以为固,四塞之国也。

自缪公以来至于秦王二十余君,常为诸侯雄。

此岂世贤哉?其势居然也。

且天下尝同心并力攻秦矣,然困于险阻而不能进者,岂勇力智慧不足哉?形不利、势不便也。

秦虽小邑,伐并大城,得阨塞而守之。

诸侯起于匹夫,以利会,非有素王之行也。

其交未亲,其民未附,名曰亡秦,其实利之也。

彼见秦阻之难犯,必退师。

案土息民以待其弊,收弱扶罢以令大国之君,不患不得意于海内。

贵为天子,富有四海,而身为禽者,救败非也。

秦王足己而不问,遂过而不变。

二世受之,因而不改,暴虐以重祸。

子婴孤立无亲,危弱无辅。

三主之惑,终身不悟,亡不亦宜乎?当此时也,也非无深谋远虑知化之士也,然所以不敢尽忠指过者,秦俗多忌讳之禁也,——忠言未卒于口而身糜没矣。

故使天下之士倾耳而听,重足而立,阖口而不言。

是以三主失道,而忠臣不谏,智士不谋也。

天下已乱,奸不上闻,岂不悲哉!先王知壅蔽之伤国也,故置公卿、大夫、士,以饰法设刑而天下治。

其强也,禁暴诛乱而天下服;其弱也,王霸征而诸侯从;其削也,内守外附而社稷存。

故秦之盛也,繁法严刑而天下震;及其衰也,百姓怨而海内叛矣。

故周王序得其道,千余载不绝;秦本末并失,故不能长。

由是观之,安危之统相去远矣。

鄙谚曰:“前事之不忘,后事之师也。

”是以君子为国,观之上古,验之当世,参之人事,察盛衰之理,审权势之宜,去就有序,变化因时,故旷日长久而社稷安矣。

鵩鸟赋

单阏之岁兮,四月孟夏,庚子日斜兮,鵩集予舍。

止于坐隅兮,貌甚闲暇。

异物来萃兮,私怪其故。

发书占之兮,谶言其度,曰:“野鸟入室兮,主人将去。

”请问于鵩兮:“予去何之?

吉乎告我,凶言其灾。

淹速之度兮,语予其期。

”鵩乃叹息,举首奋翼;

口不能言,请对以臆:“万物变化兮,固无休息。

斡流而迁兮,或推而还。

形气转续兮,变化而蟺。

沕穆无穷兮,胡可胜言!

祸兮福所倚,福兮祸所伏;

忧喜聚门兮,吉凶同域。

彼吴强大兮,夫差以败;

越栖会稽兮,勾践霸世。

斯游遂成兮,卒被五刑;

傅说胥靡兮,乃相武丁。

夫祸之与福兮,何异纠纆;

命不可说兮,孰知其极!

水激则旱兮,矢激则远;

万物回薄兮,振荡相转。

云蒸雨降兮,纠错相纷;

大钧播物兮,坱圠无垠。

天不可预虑兮,道不可预谋;

迟速有命兮,焉识其时。

且夫天地为炉兮,造化为工;

阴阳为炭兮,万物为铜。

合散消息兮,安有常则?

千变万化兮,未始有极,忽然为人兮,何足控抟;

化为异物兮,又何足患!

小智自私兮,贱彼贵我;

达人大观兮,物无不可。

贪夫殉财兮,烈士殉名。

夸者死权兮,品庶每生。

怵迫之徒兮,或趋西东;

大人不曲兮,意变齐同。

愚士系俗兮,窘若囚拘;

至人遗物兮,独与道俱。

众人惑惑兮,好恶积亿;

真人恬漠兮,独与道息。

释智遗形兮,超然自丧;

寥廓忽荒兮,与道翱翔。

乘流则逝兮,得坻则止;

纵躯委命兮,不私与己。

其生兮若浮,其死兮若休;

澹乎若深渊止之静,泛乎若不系之舟。

不以生故自宝兮,养空而浮;

德人无累兮,知命不忧。

细故蒂芥兮,何足以疑!"

惜誓

惜余年老而日衰兮,岁忽忽而不反。

登苍天而高举兮,历众山而日远。

观江河之纡曲兮,离四海之霑濡。

攀北极而一息兮,吸沆瀣以充虚。

飞朱鸟使先驱兮,驾太一之象舆。

苍龙蚴虯于左骖兮,白虎骋而为右騑。

建日月以为盖兮,载玉女于後车。

驰骛于杳冥之中兮,休息虖昆仑之墟。

乐穷极而不厌兮,愿从容虖神明。

涉丹水而驰骋兮,右大夏之遗风。

黄鹄之一举兮,知山川之纡曲。

再举兮,睹天地之圜方。

临中国之众人兮,讬回飙乎尚羊。

乃至少原之野兮,赤松、王乔皆在旁。

二子拥瑟而调均兮,余因称乎清商。

澹然而自乐兮,吸众气而翱翔。

念我长生而久仙兮,不如反余之故乡。

黄鹄後时而寄处兮,鸱枭群而制之。

神龙失水而陆居兮,为蝼蚁之所裁。

夫黄鹄神龙犹如此兮,况贤者之逢乱世哉。

寿冉冉而日衰兮,固儃回而不息。

俗流从而不止兮,众枉聚而矫直。

或偷合而苟进兮,或隐居而深藏。

苦称量之不审兮,同权概而就衡。

或推迻而苟容兮,或直言之谔謣。

伤诚是之不察兮,并纫茅丝以为索。

方世俗之幽昏兮,眩白黑之美恶。

放山渊之龟玉兮,相与贵夫砾石。

梅伯数谏而至醢兮,来革顺志而用国。

悲仁人之尽节兮,反为小人之所贼。

比干忠谏而剖心兮,箕子被发而佯狂。

水背流而源竭兮,木去根而不长。

非重躯以虑难兮,惜伤身之无功。

已矣哉!独不见夫鸾凤之高翔兮,乃集大皇之野。

循四极而回周兮,见盛德而後下。

彼圣人之神德兮,远浊世而自藏。

治安策

臣窃惟事势,可为痛哭者一,可为流涕者二,可为长太息者六,若其它背理而伤道者,难遍以疏举。

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,臣独以为未也。

曰安且治者,非愚则谀,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者也。

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,火未及燃,因谓之安,方今之势,何以异此!本末舛逆,首尾衡决,国制抢攘,非甚有纪,胡可谓治!陛下何不一令臣得熟数之于前,因陈治安之策,试详择焉! 夫射猎之娱,与安危之机孰急?使为治劳智虑,苦身体,乏钟鼓之乐,勿为可也。

乐与今同,而加之诸侯轨道,兵革不动,民保首领,匈叙宾服,四荒乡风,百姓素朴,狱讼衰息。

大数既得,则天下顺治,海内之气,清和咸理,生为明帝,没为明神,名誉之美,垂于无穷。

《礼》祖有功而宗有德,使顾成之庙称为太宗,上配太祖,与汉亡极。

建久安之势,成长治之业,以承祖庙,以奉六亲,至孝也;以幸天下,以育群生,至仁也;立经陈纪,轻重同得,后可以为万世法程,虽有愚幼不肖之嗣,犹得蒙业而安,至明也。

以陛下之明达,因使少知治体者得佐下风,致此非难也。

其具可素陈于前,愿幸无忽。

臣谨稽之天地,验之往古,按之当今之务,日夜念此至孰也,虽使禹舜复生,为陛下计,亡以易此。

夫树国固,必相疑之势也,下数被其殃,上数爽其忧,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。

今或亲弟谋为东帝,亲兄之子西乡而击,今吴又见告矣。

天子春秋鼎盛,行义未过,德泽有加焉,犹尚如是,况莫大诸侯权力且十此者乎! 然而天下少安,何也?大国之王幼弱未壮,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。

数年之后,诸侯之王大抵皆冠,血气方刚,汉之傅相称病而赐罢,彼自丞尉以上徧置私人,如此,有异淮南、济北之为邪?此时而欲为治安,虽尧舜不治。

黄帝曰:“日中必,操刀必割。

”今令此道顺,而全安甚易;不肯早为,已乃堕骨肉之属而抗刭之,岂有异秦之季世乎!夫以天子之位,乘今之时,因天之助,尚惮以危为安,以乱为治,假设陛下居齐桓之处,将不合诸侯而匡天下乎?臣又以知陛下有所必不能矣。

假设天下如曩时,淮阴侯尚王楚,黥布王淮南,彭越王梁,韩信王韩,张敖王赵,贯高为相,卢绾王燕,陈狶在代,令此六七公者皆亡恙,当是时而陛下即天子位,能自安乎?臣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。

天下肴乱,高皇帝与诸公倂起,非有仄室之势以豫席之也。

诸公幸者乃为中涓,其次仅得舍人,材之不逮至远也。

高皇帝以明圣威武即天子位,割膏腴之地以王诸公,多者百余城,少者乃三四十县,德至渥也,然其后十年之间,反者九起。

陛下之与诸公,非亲角材而臣之也,又非身封王之也,自高皇帝不能以是一岁为安,故臣知陛下之不能也。

然尚有可诿者,曰疏。

臣请试言其亲者。

假令悼惠王王齐,元王王楚,中子王赵,幽王王淮阳,共王王梁,灵王王燕,厉王王淮南,六七贵人皆亡恙,当是时陛下即位,能为治乎?臣又知陛下之不能也。

若此诸王,虽名为臣,实皆有布衣昆弟之心,虑无不帝制而天子自为者。

擅爵人,赦死罪,甚者或戴黄屋,汉法令非行也。

虽行不轨如厉王者,令之不肯听,召之安可致乎!幸而来至,法安可得加!动一亲戚,天下圜视而起,陛下之臣虽有悍如冯敬者,适启其口,匕首已陷其胸矣。

陛下虽贤,谁与领此? 故疏者必危,亲者必乱,已然之效也。

其异姓负强而动者,汉已幸胜之矣,又不易其所以然。

同姓袭是迹而动,既有徵矣,其势尽又复然。

殃祸之变未知所移,明帝处之尚不能以安,后世将如之何! 屠牛坦一朝解十二牛,而芒刃不顿者,所排击剥割,皆众理解也。

至于髋髀之所,非斤则斧。

夫仁义恩厚,人主之芒刃也;权势法制,人主之斤斧也。

今诸侯王皆众髋髀也,释斤斧之用,而欲婴以芒刃,臣以为不缺则折。

胡不用之淮南、济北?势不可也。

臣窃迹前事,大抵强者先反,淮阴王楚最强,则最先反;韩信倚胡,则又反;贯高因赵资,则又反;陈狶兵精,则又反;彭越用梁,则又反;黥布用淮南,则又反;卢绾最弱,最后反。

长沙乃在二万五千户耳,功少而最完,势疏而最忠,非独性异人也,亦形势然也。

曩令樊、郦、绛、灌据数十城而王,今虽以残亡可也;令信、越之伦列为彻侯而居,虽至今存可也。

然则天下之大计可知已。

欲诸王之皆忠附,则莫若令如长沙王,欲臣子之勿菹醢,则莫若令如樊郦等;欲天下之治安,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。

力少则易使以义,国小则亡邪心。

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,臂之使指,莫不制从。

诸侯之君不敢有异心,辐凑并进而归命天子,虽在细民,且知其安,故天下咸知陛下之明。

割地定制,令齐、赵、楚各为若干国,使悼惠王、幽王、元王之子孙毕以次各受祖之分地,地尽而止,及燕、梁它国皆然。

其分地众而子孙少者,建以为国,空而置之,须其子孙生者,举使君之。

诸侯之地其削颇入汉者,为徙其侯国,及封其子孙也,所以数偿之;一寸之地,一人之众,天子亡所利焉,诚以定治而已,故天下咸知陛下之廉。

地制壹定,宗室子孙莫虑不王,下无倍畔之心,上无诛伐之志,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仁。

法立而不犯,令行而不逆,贯高、利几之谋不生,柴奇、开章不计不萌,细民乡善,大臣致顺,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义。

卧赤子天下之上而安,植遗腹,朝委裘,而天下不乱。

当时大治,后世诵圣。

壹动而五业附,陛下谁惮而久不为此? 天下之势方病大瘇。

一胫之大几如要,一指之大几如股,平居不可屈信,一二指搐,身虑亡聊。

失今不治,必为锢疾,后虽有扁鹊,不能为已。

病非徒瘇也,又苦蹠戾。

元王之子,帝之从弟也,今之王者,从弟之子也。

惠王之子,亲兄子也;今之王者,兄子之子也。

亲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,疏者或制大权以逼天子,臣故曰非徒病瘇也,又苦蹠戾。

可痛哭者,此病是也。

天下之势方倒县。

凡天子者,天下之首,何也?上也。

蛮夷者,天下之足,何也?下也。

今匈奴嫚娒侵掠,至不敬也,为天下患,至亡已也,而汉岁金絮采缯以奉之。

夷狄征令,是主上之操也;天子共贡,是臣下之礼也。

足反居上,首顾居下,倒县如此,莫之能解,犹为国有人乎?非亶倒县而已,又类辟,且病痱。

夫辟者一面病,痱者一方痛。

今西边北边之郡,虽有长爵不轻得复,五尺以上不轻得息,斥候望烽燧不得卧,将吏被介胄而睡,臣故曰一方病矣。

医能治之,而上不使,可为流涕者此也。

陛下何忍以帝皇之号为戎人诸侯,势既卑辱,而祸不息,长此安穷!进谋者率以为是,固不可解也,亡具甚矣。

臣窃料匈奴之众不过汉一大县,以天下之大困于一县之众,甚为执事者羞之。

陛下何不试以臣为属国之官以主匈奴?行臣之计,请必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,伏中行说而笞其背,举匈奴之众唯上之令。

今不猎猛敌而猎田彘,不搏反寇而搏畜菟,玩细娱而不图大患,非所以为安也。

德可远施,威可远加,而直数百里外威令不信,可为流涕者此也。

今民卖僮者,为之绣衣丝履偏诸缘,内之闲中,是古天子后服,所以庙而不宴者也,而庶人得以衣婢妾。

白縠之表,薄纨之里, 以偏诸,美者黼绣,是古天子之服,今富人大贾嘉会召客者以被墙。

古者以奉一帝一后而节适,今庶人屋壁得为帝服,倡优下贱得为后饰,然而天下不屈者,殆未有也。

且帝之身自衣皁绨,而富民墙屋被文绣;天子之后以缘其领,庶人孽妾缘其履:此臣所谓舛也。

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,欲天下亡寒,胡可得也?一人耕之,十人聚而食之,欲天下亡饥,不可得也。

饥寒切于民之肌肤,欲其亡为奸邪,不可得也。

国已屈矣,盗贼直须时耳,然而献计者曰“毋动”,为大耳。

夫俗至大不敬也,至亡等也,至冒上也,进计者犹曰“毋为”,可为长太息者此也。

商君遗礼义,弃仁恩,并心于进取。

行之二岁,秦俗日败。

故秦人家富子壮则出分,家贫子壮则出赘。

借父耰鉏,虑有德色;母取箕帚,立而谇语。

抱哺其于,与公并倨;妇姑不相说,则反唇而相稽。

其慈子耆利,不同禽兽者亡几耳。

然并心而赴时犹曰蹶六国,兼天下。

功成求得矣,终不知反廉愧之节,仁义之厚。

信并兼之法,遂进取之业,天下大败,众掩寡,智欺愚,勇威怯,壮陵衰,其乱至矣,是以大贤起之,威震海内,德从天下。

曩之为秦者,今转而为汉矣。

然其遗风余俗,犹尚未改。

今世以侈靡相竞,而上亡制度,弃礼谊,捐廉耻日甚,可谓月异而岁不同矣。

逐利不耳,虑非顾行也,今其甚者杀父兄矣。

盗者剟寝户之帘,搴两庙之器,白昼大都之中剽吏而夺之金。

矫伪者出几十万石粟,赋六百余万钱,乘传而行郡国,此其亡行义之尤至者也。

而大臣特以簿书不报,期会之间,以为大故。

至于俗流失,世坏败,因恬而不知怪,虑不动于耳目,以为是适然耳。

夫移风易俗,使天下回心而乡道,类非俗吏之所能为也。

俗吏之所务,在于刀笔筐箧,而不知大体。

陛下又不自忧,窃为陛下惜之。

夫立君臣,等上下,使父子有礼,六亲有纪,此非天之所为,人之所设也。

夫人之所设,不为不立,不植则僵,不修则坏。

《管子》曰:“礼义廉耻,是谓四维;四维不张,国乃灭亡。

”使管子愚人也则可,管子而少知治体,则是岂可不为寒心哉!秦灭四维而不张,故君臣乖乱,六亲殃戮,奸人并起,万民离叛,凡十三岁,而社稷为虚。

今四维犹未备也,故奸人几幸,而众心疑惑。

岂如今定经制,令君君臣臣,上下有差,父子六亲各得其宜,奸人亡所几幸,而群臣众信,是不疑惑!此业一定,世世常安,而后有所持循矣。

若夫经制不定,是犹度江河亡维楫,中流而遇风波,舩必覆矣。

可为长太息者此也。

夏为天子,十有余世,而殷受之。

殷为天子,二十余世,而周受之。

周为天子,三十余世,而秦受之。

秦为天子,二世而亡。

人性不甚相远也,何三代之君有道之长,而秦无道之暴也?其故可知也。

古之王者,太子乃生,固举以礼,使士负之,有司齐肃端冕,见之南郊,见于天也。

过阙则下,过庙则趋,孝子之道也。

故自为赤子而教固已行矣。

昔者成王幼在襁抱之中,召公为太保,周公为太傅,太公为太师。

保,保其身体;傅,传之德义;师,道之教训:此三公之职也。

于是为置三少,皆上大夫也,曰少保、少傅、少师,是与太子宴者也。

故乃孩子提有识,三公、三少固明孝仁礼义以道习之,逐去邪人,不使见恶行。

于是皆选天下之端士孝悌博闻有道术者以卫翼之,使与太子居处出入。

故太子乃生而见正事,闻正言,行正道,左右前后皆正人也。

夫习与正人居之,不能毋正,犹生长于齐不能不齐言也;习与不正人居之,不能毋不正,犹生长于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。

故择其所耆,必先受业,乃得尝之;择其所乐,必先有习,乃得为之。

孔子曰:“少成若天性,习贯如自然。

”及太子少长,知妃色,则入于学。

学者,所学之官也。

《学礼》曰:“帝入东学,上亲而贵仁,则亲疏有序而恩相及矣;帝入南学,上齿而贵信,则长幼有差而民不诬矣;帝入西学,上贤而贵德,则圣智在位而功不遗矣;帝入北学,上贵而尊爵,则贵贱有等而下不 矣;帝入太学,承师问道,退习而考于太傅,太傅罚其不则而匡其不及,则德智长而治道得矣。

此五学者既成于上,则百姓黎民化辑于下矣。

”及太于既冠成人,免于保傅之严,则有记过之史,彻膳之宰,进善之旌,诽谤之木,敢谏之鼓。

瞽史诵诗,工诵箴谏,大夫进谋,士传民语。

习与智长,故切而不媿;化与心成,故中道若性。

三代之礼:春朝朝日,秋暮夕月,所以明有敬也;春秋入学,坐国老,执酱而亲馈之,所以明有孝也;行以鸾和,步中《采齐》,趣中《肆夏》,所以明有度也;其于禽兽,见其生不食其死,闻其声不食其肉,故远庖厨,所以长恩,且明有仁也。

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,以其辅翼太子有此具也。

及秦而不然。

其俗固非贵辞让也,所上者告讦也;固非贵礼义也,所上者刑罚也。

使赵高傅胡亥而教之狱,所习者非斩劓人,则夷人之三族也。

故胡亥今日即位而明日射人,忠谏者谓之诽谤,深计者谓之妖言,其视杀人若艾草菅然。

岂惟胡亥之性恶哉?彼其所以道之者非其理故也。

鄙谚曰:“不习为吏,视已成事。

”又曰:“前车覆,后车诫。

”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,其已事可知也;然而不能从者,是不法圣智也。

秦世之所以亟绝者,其辙迹可见也;然而不避,是后车又将覆也。

夫存亡之变,治乱之机,其要在是矣。

天下之命,县于太子;太子之善,在于早谕教与选左右。

夫心未滥而先谕教,则化易成也;开于道术智谊之指,则教之力也。

若其服习积贯,则左右而已。

夫胡、粤之人,生而同声,耆欲不异,及其长而成俗,累数译而不能相通,行者有虽死而不相为者,则教习然也。

臣故曰选左右早谕教最急。

夫教得而左右正,则太子正矣,太子正而天下定矣。

《书》曰:“一人有庆,兆民赖之。

”此时务也。

凡人之智,能见已然,不能见将然。

夫礼者禁于将然之前,而法者禁于己然之后,是故法之所用易见,而礼之所为生难知也。

若夫庆赏以劝善,刑罚以惩恶,先王执此之政,坚如金石,行此之令,信如四时,据此之公,无私如天地耳,岂顾不用哉?然而曰礼云礼云者,贵绝恶于未萌,而起教于微眇,使民日迁善远罪而不自知也。

孔于曰:“听讼,吾犹人也,必也使毋讼乎!”为人主计者,莫如先审取舍,取舍之极定于内,而安危之萌应于外矣。

安者非一日而安也,危者非一日而危也,皆以积渐然,不可不察也。

人主之所积,在其取舍,以礼义治之者,积礼义;以刑罚治之者,积刑罚。

刑罚积而民怨背,札义积而民和亲。

故世主欲民之善同,而所以使民善者或异。

或道之以德教,或殴之以法令。

道之以德教者,德教洽而民气乐;殴之以法令者,法令极而民风哀。

哀乐之感,祸福之应也。

秦王之欲尊宗庙而安子孙,与汤武同,然而汤武广大其德行,六七百岁而弗失,秦王治天下,十余岁则大败。

此亡它故矣,汤武之定取舍审而秦王之定取舍不审矣。

夫天下,大器也。

今人之置器,置诸安处则安,置诸危处则危。

天下之情与器亡以异,在天子之所置之。

汤武置天下于仁义礼乐,而德泽洽,禽兽草木广裕,德被蛮貊四夷,累子孙数十世,此天下所共闻也。

秦王置天下于法令刑罚,德泽亡一有,而怨毒盈于世,下憎恶之如仇,祸几及身,子孙诛绝,此天下之所共见也。

是非其明效大验邪!人之言曰:“听言之道,必以其事观之,则言者莫敢妄言。

”今或言礼谊之不如法令,教化之不如刑罚,人主胡不引殷、周、秦事以观之也? 人主之尊譬如堂,群臣如陛,众庶如地。

故陛九级上,廉远地,则堂高;陛亡级,廉近地,则堂卑。

高者难攀,卑者易陵,理势然也。

故古者圣王制为等列,内有公卿大夫士,外有公侯伯子男,然后有官师小吏,延及庶人,等级分明,而天子加焉,故其尊不可及也。

里谚曰:“欲投鼠而忌器。

”此善谕也。

鼠近于器,尚惮不投,恐伤其器,况于贵臣之近主乎!廉耻节礼以治君子,故有赐死而亡戮辱。

是以黥劓之罪不及太夫,以其离主上不远也,礼不敢齿君之路马,蹴其刍者有罚;见君之几杖则起,遭君之乘车则下,入正门则趋;君之宠臣虽或有过,刑戮之罪不加其身者,尊君之故也。

此所以为主上豫远不敬也,所以体貌大臣而厉其节也。

今自王侯三公之贵,皆天子之所改容而礼之也,古天子之所谓伯父、伯舅也,而令与众庶同黥劓 刖笞 弃市之法,然则堂不亡陛乎?被戮辱者不泰迫乎?廉耻不行,大臣无乃握重权,大官而有徒隶亡耻之心乎?夫望夷之事,二世见当以重法者,投鼠而不忌器之习也。

臣闻之,履虽鲜不加于枕,冠虽敝不以苴履。

夫尝已在贵宠之位,天子改容而体貌之矣,吏民尝俯伏以敬畏之矣,今而有过,帝令废之可也,退之可也,赐之死可也,灭之可也;若夫束缚之,系緤之,输之司寇,编之徒官,司寇小吏詈骂而榜笞之,殆非所以令众庶见也。

夫卑贱者习知尊贵者之一旦,吾亦乃可以加此也,非所以习天下也,非尊尊贵贵之化也。

夫天子之所尝敬,众庶之所尝宠,死而死耳,贱人安宜得如此而顿辱之哉! 豫让事中行之君,智伯伐而灭之,移事智伯。

及赵灭智伯,豫让衅面吞炭,必报襄子,五起而不中。

人问豫子,豫子曰:“中行众人畜我,我故众人事之;智伯国士遇我,我故国士报之。

”故此一豫让也,反君事仇,行若狗彘,已而抗节致忠,行出乎列士,人主使然也。

故主上遇其大臣如遇犬马,彼将犬马自为也;如遇官徒,彼将官徒自为也。

顽顿亡耻, 诟亡节,廉耻不立,且不自好,苟若而可,故见利则逝,见便则夺。

主上有败,则因而挺之矣;主上有患,则吾苟免而已,立而观之耳;有便吾身者,则欺卖而利之耳。

人主将何便于此?群下至众,而主上至少也,所托财器职业者粹于群下也。

俱亡耻,俱苟妄,则主上最病。

故古者礼不及庶人,刑不至大夫,所以厉宠臣之节也。

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废者,不谓不廉,曰“簠簋不饰”;坐污秽淫乱男女亡别者,不曰污秽,曰“帷薄不修”,坐罢软不胜任者,不谓罢软,曰“下官不职”。

故贵大臣定有其罪矣,犹未斥然正以呼之也,尚迁就而为之讳也。

故其在大谴大何之域者,闻谴何则白冠 缨,盘水加剑,造请室而请罪耳,上不执缚系引而行也。

其有中罪者,闻命而自弛,上不使人颈 而加也。

其有大罪者,闻命则北面再拜,跌而自裁,上不使捽抑而刑之也,曰:“子大夫自有过耳!吾遇子有礼矣。

”遇之有礼,故群臣自憙;婴以廉耻,故人矜节行。

上设廉礼义以遇其臣,而臣不以节行报其上者,则非人类也。

故化成俗定,则为人臣者主耳忘身,国耳忘家,公耳忘私,利不苟就,害不苟去,唯义所在。

上之化也,故父兄之臣诚死宗庙,法度之臣诚死社稷,辅翼之臣诚死君上,守圄扞敌之臣诚死城郭封疆。

故曰圣人有金城者,比物此志也。

彼且为我死,故吾得与之俱生;彼且为我亡,故吾得与之俱存;夫将为我危,故吾得与之皆安。

顾行而忘利,守节而仗义,故可以托不御之权,可以寄六尺之孤。

此厉廉耻行礼谊之所致也,主上何丧焉!此之不为,而顾彼之久行,故曰可为长太息者此也。

过秦论

上篇 秦孝公据崤函之固,拥雍州之地,君臣固守以窥周室,有席卷天下,包举宇内,囊括四海之意,并吞八荒之心。

当是时也,商君佐之,内立法度,务耕织,修守战之具;外连衡而斗诸侯。

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。

孝公既没,惠文、武、昭襄蒙故业,因遗策,南取汉中,西举巴、蜀,东割膏腴之地,北收要害之郡。

诸侯恐惧,会盟而谋弱秦,不爱珍器重宝肥饶之地,以致天下之士,合从缔交,相与为一。

当此之时,齐有孟尝,赵有平原,楚有春申,魏有信陵。

此四君者,皆明智而忠信,宽厚而爱人,尊贤而重士,约从离衡,兼韩、魏、燕、楚、齐、赵、宋、卫、中山之众。

于是六国之士,有宁越、徐尚、苏秦、杜赫之属为之谋,齐明、周最、陈轸、召滑、楼缓、翟景、苏厉、乐毅之徒通其意,吴起、孙膑、带佗、倪良、王廖、田忌、廉颇、赵奢之伦制其兵。

尝以十倍之地,百万之众,叩关而攻秦。

秦人开关延敌,九国之师,逡巡而不敢进。

秦无亡矢遗镞之费,而天下诸侯已困矣。

于是从散约败,争割地而赂秦。

秦有余力而制其弊,追亡逐北,伏尸百万,流血漂橹。

因利乘便,宰割天下,分裂山河。

强国请服,弱国入朝。

延及孝文王、庄襄王,享国之日浅,国家无事。

及至始皇,奋六世之余烈,振长策而御宇内,吞二周而亡诸侯,履至尊而制六合,执敲扑而鞭笞天下,威振四海。

南取百越之地,以为桂林、象郡;百越之君,俯首系颈,委命下吏。

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,却匈奴七百余里。

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,士不敢弯弓而报怨。

于是废先王之道,焚百家之言,以愚黔首;隳名城,杀豪杰,收天下之兵,聚之咸阳,销锋镝,铸以为金人十二,以弱天下之民。

然后践华为城,因河为池,据亿丈之城,临不测之渊,以为固。

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,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。

天下已定,始皇之心,自以为关中之固,金城千里,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。

始皇既没,余威震于殊俗。

然陈涉瓮牖绳枢之子,氓隶之人,而迁徙之徒也;才能不及中人,非有仲尼、墨翟之贤,陶朱、猗顿之富;蹑足行伍之间,而倔起阡陌之中,率疲弊之卒,将数百之众,转而攻秦,斩木为兵,揭竿为旗,天下云集响应,赢粮而景从。

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。

且夫天下非小弱也,雍州之地,崤函之固,自若也。

陈涉之位,非尊于齐、楚、燕、赵、韩、魏、宋、卫、中山之君也;锄耰棘矜,非铦于钩戟长铩也;谪戍之众,非抗于九国之师也;深谋远虑,行军用兵之道,非及向时之士也。

然而成败异变,功业相反,何也?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,比权量力,则不可同年而语矣。

然秦以区区之地,致万乘之势,序八州而朝同列,百有余年矣;然后以六合为家,崤函为宫;一夫作难而七庙隳,身死人手,为天下笑者,何也?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。

中篇 秦灭周祀,并海内,兼诸侯,南面称帝,以养四海。

天下之士,斐然向风。

若是,何也?曰:近古之无王者久矣。

周室卑微,五霸既灭,令不行于天下。

是以诸侯力政,强凌弱,众暴寡,兵革不休,士民罢弊。

今秦南面而王天下,是上有天子也。

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,莫不虚心而仰上。

当此之时,专威定功,安危之本,在于此矣。

秦王怀贪鄙之心,行自奋之智,不信功臣,不亲士民,废王道而立私爱,焚文书而酷刑法,先诈力而后仁义,以暴虐为天下始。

夫兼并者高诈力,安危者贵顺权,此言取与守不同术也。

秦离战国而王天下,其道不易,其政不改,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无异也。

孤独而有之,故其亡可立而待也。

借使秦王论上世之事,并殷、周之迹,以制御其政,后虽有淫骄之主,犹未有倾危之患也。

故三王之建天下,名号显美,功业长久。

今秦二世立,天下莫不引领而观其政。

夫寒者利裋褐,而饥者甘糟糠。

天下嚣嚣,新主之资也。

此言劳民之易为仁也。

向使二世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贤,臣主一心而忧海内之患,缟素而正先帝之过;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后,建国立君以礼天下;虚囹圄而免刑戮,去收孥污秽之罪,使各反其乡里;发仓廪,散财币,以振孤独穷困之士;轻赋少事,以佐百姓之急;约法省刑,以持其后,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,更节修行,各慎其身;塞万民之望,而以盛德与天下,天下息矣。

即四海之内皆欢然各自安乐其处,惟恐有变。

虽有狡害之民,无离上之心,则不轨之臣无以饰其智,而暴乱之奸弭矣。

二世不行此术,而重以无道:坏宗庙与民,更始作阿房之宫;繁刑严诛,吏治刻深;赏罚不当,赋敛无度。

天下多事,吏不能纪;百姓困穷,而主不收恤。

然后奸伪并起,而上下相遁;蒙罪者众,刑戮相望于道,而天下苦之。

自群卿以下至于众庶,人怀自危之心,亲处穷苦之实,咸不安其位,故易动也。

是以陈涉不用汤、武之贤,不借公侯之尊,奋臂于大泽,而天下响应者,其民危也。

故先王者,见终始不变,知存亡之由。

是以牧民之道,务在安之而已矣。

下虽有逆行之臣,必无响应之助。

故曰:“安民可与为义,而危民易与为非”,此之谓也。

贵为天子,富有四海,身在于戮者,正之非也。

是二世之过也。

下篇 秦兼诸侯山东三十余郡,脩津关,据险塞,缮甲兵而守之。

然陈涉率散乱之众数百,奋臂大呼,不用弓戟之兵,鉏耰白梃,望屋而食,横行天下。

秦人阻险不守,关梁不闭,长戟不刺,强弩不射。

楚师深入,战于鸿门,曾无藩篱之难。

于是山东诸侯并起,豪俊相立。

秦使章邯将而东征,章邯因其三军之众,要市于外,以谋其上。

群臣之不相信,可见于此矣。

子婴立,遂不悟。

借使子婴有庸主之材而仅得中佐,山东虽乱,三秦之地可全而有,宗庙之祀宜未绝也。

秦地被山带河以为固,四塞之国也。

自缪公以来至于秦王二十余君,常为诸侯雄。

此岂世贤哉?其势居然也。

且天下尝同心并力攻秦矣,然困于险阻而不能进者,岂勇力智慧不足哉?形不利、势不便也。

秦虽小邑,伐并大城,得阨塞而守之。

诸侯起于匹夫,以利会,非有素王之行也。

其交未亲,其民未附,名曰亡秦,其实利之也。

彼见秦阻之难犯,必退师。

案土息民以待其弊,收弱扶罢以令大国之君,不患不得意于海内。

贵为天子,富有四海,而身为禽者,救败非也。

秦王足己而不问,遂过而不变。

二世受之,因而不改,暴虐以重祸。

子婴孤立无亲,危弱无辅。

三主之惑,终身不悟,亡不亦宜乎?当此时也,也非无深谋远虑知化之士也,然所以不敢尽忠指过者,秦俗多忌讳之禁也,——忠言未卒于口而身糜没矣。

故使天下之士倾耳而听,重足而立,阖口而不言。

是以三主失道,而忠臣不谏,智士不谋也。

天下已乱,奸不上闻,岂不悲哉!先王知壅蔽之伤国也,故置公卿、大夫、士,以饰法设刑而天下治。

其强也,禁暴诛乱而天下服;其弱也,王霸征而诸侯从;其削也,内守外附而社稷存。

故秦之盛也,繁法严刑而天下震;及其衰也,百姓怨而海内叛矣。

故周王序得其道,千余载不绝;秦本末并失,故不能长。

由是观之,安危之统相去远矣。

鄙谚曰:“前事之不忘,后事之师也。

”是以君子为国,观之上古,验之当世,参之人事,察盛衰之理,审权势之宜,去就有序,变化因时,故旷日长久而社稷安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