穆旦

穆旦
穆旦(1918—1977),原名查良铮,著名爱国主义诗人、翻译家。出生于天津,祖籍浙江省海宁市袁花镇。曾用笔名梁真,与著名作家金庸(查良镛)为同族的叔伯兄弟,皆属“良”字辈。20世纪80年代之后,许多现代文学专家推其为现代诗歌第一人。穆旦于20世纪40年代出版了《探险者》、《穆旦诗集》(1939~1945)、《旗》三部诗集,将西欧现代主义和中国传统诗歌结合起来,诗风富于象征寓意和心灵思辨,是“九叶诗派”的代表诗人。1941年12月穆旦所作的《赞美》入选人民教育出版社版本语文教科书。20世纪50年代起,穆旦停止诗歌创作而倾毕生之力从事外国诗歌翻译,主要译作有俄国普希金的作品《波尔塔瓦》、《青铜骑士》、《普希金抒情诗集》、《普希金抒情诗二集》、《欧根·奥涅金》、《高加索的俘虏》、《加甫利颂》,英国雪莱的《云雀》、《雪莱抒情诗选》,英国拜伦的《唐璜》、《拜伦抒情诗选》、《拜伦诗选》,英国《布莱克诗选》、《济慈诗选》。所译的文艺理论著作有苏联季摩菲耶夫的《文学概论》(《文学原理》第一部)、《文学原理(文学的科学基础)》、《文学发展过程》、《怎样分析文学作品》和《别林斯基论文学》,这些译本均有较大的影响。穆旦创作:《探险队》(1945)、《穆旦诗集(1939-1945)》(1947)、《旗》(1948)、《穆旦诗选》(1986)、《穆旦诗文集》(1996);穆旦译作:《普希金抒情诗集》(1954)、《欧根·奥涅金》(1957)、《唐璜》(1980)、《英国现代诗选》(1985)、《穆旦译文集》(2005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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赞美

走不尽的山峦的起伏,河流和草原,数不尽的密密的村庄,鸡鸣和狗吠,接连在原是荒凉的亚洲的土地上,在野草的茫茫中呼啸着干燥的风,在低压的暗云下唱着单调的东流的水,在忧郁的森林里有无数埋藏的年代。

它们静静地和我拥抱:说不尽的故事是说不尽的灾难,沉默的是爱情,是在天空飞翔的鹰群,是干枯的眼睛期待着泉涌的热泪,当不移的灰色的行列在遥远的天际爬行;我有太多的话语,太悠久的感情,我要以荒凉的沙漠,坎坷的小路,骡子车,我要以槽子船,漫山的野花,阴雨的天气,我要以一切拥抱你,你我到处看见的人民呵,在耻辱里生活的人民,佝偻的人民,我要以带血的手和你们一一拥抱。

因为一个民族已经起来。

一个农夫,他粗糙的身躯移动在田野中,他是一个女人的孩子,许多孩子的父亲,多少朝代在他的身边升起又降落了而把希望和失望压在他身上,而他永远无言地跟在犁后旋转,翻起同样的泥土溶解过他祖先的,是同样的受难的形象凝固在路旁。

在大路上多少次愉快的歌声流过去了,多少次跟来的是临到他的忧患;在大路上人们演说,叫嚣,欢快,然而他没有,他只放下了古代的锄头,再一次相信名词,溶进了大众的爱,坚定地,他看着自己溶进死亡里,而这样的路是无限的悠长的而他是不能够流泪的,他没有流泪,因为一个民族已经起来。

在群山的包围里,在蔚蓝的天空下,在春天和秋天经过他家园的时候,在幽深的谷里隐着最含蓄的悲哀:一个老妇期待着孩子,许多孩子期待着饥饿,而又在饥饿里忍耐,在路旁仍是那聚集着黑暗的茅屋,一样的是不可知的恐惧,一样的是大自然中那侵蚀着生活的泥土,而他走去了从不回头诅咒。

为了他我要拥抱每一个人,为了他我失去了拥抱的安慰,因为他,我们是不能给以幸福的,痛哭吧,让我们在他的身上痛哭吧,因为一个民族已经起来。

一样的是这悠久的年代的风,一样的是从这倾圮的屋檐下散开的无尽的呻吟和寒冷,它歌唱在一片枯槁的树顶上,它吹过了荒芜的沼泽,芦苇和虫鸣,一样的是这飞过的乌鸦的声音。

当我走过,站在路上踟蹰,我踟蹰着为了多年耻辱的历史仍在这广大的山河中等待,等待着,我们无言的痛苦是太多了,然而一个民族已经起来,然而一个民族已经起来。

森林之歌——祭野人山上的白骨

森林:没有人知道我,我站在世界的一方。

我的容量大如海,随微风而起舞,张开绿色肥大的叶子,我的牙齿。

没有人看见我笑,我笑而无声,我又自己倒下来,长久的腐烂,仍旧是滋养了自己的内心。

从山坡到河谷,从河谷到群山,仙子早死去,人也不再来,那幽深的小径埋在榛莽下,我出自原始,重把秘密的原始展开。

那毒烈的太阳,那深厚的雨,那飘来飘去的白云在我头顶人:离开文明,是离开了众多的敌人,在青苔藤蔓间,在百年的枯叶上,死去了世间的声音。

这青青杂草,这红色小花,和花丛里的嗡营,这不知名的虫类,爬行或飞走,和跳跃的猿鸣,鸟叫,和水中的游鱼,陆上的蟒和象和更大的畏惧,以自然之名,全得到自然的崇奉,无始无终,窒息在难懂的梦里,我不和谐的旅程把一切惊动。

森林:欢迎你来,把血肉脱尽。

人:是什么声音呼唤?有什么东西忽然躲避我?在绿叶后面它露出眼睛,向我注视,我移动它轻轻跟随。

黑夜带来它嫉妒的沉默贴近我全身。

而树和树织成的网压住我的呼吸,隔去我享有的天空!是饥饿的空间,低语又飞旋,像多智的灵魅,使我渐渐明白它的要求温柔而邪恶,它散布疾病和绝望,和憩静,要我依从。

在横倒的大树旁,在腐烂的叶上,绿色的毒,你瘫痪了我的血肉和深心!森林:这不过是我,设法朝你走近,我要把你领过黑暗的门径;美丽的一切,由我无形的掌握,全在这一边,等你枯萎后来临。

美丽的将是你无目的眼,一个梦去了,另一个梦来代替,无言的牙齿,它有更好听的声音从此我们一起,在空幻的世界游走,空幻的是所有你血液里的纷争;一个长久的生命就要拥有你,你的花,你的叶,你的幼虫。

祭歌:在阴暗的树下,在急流的水边,逝去的六月和七月,在无人的山间,你们的身体还挣扎着想要回返,而无名的野花已在头上开满。

那刻骨的饥饿,那山洪的冲激,那毒虫的啮咬和痛楚的夜晚,你们受不了要向人讲述,如今却是欣欣的林木把一切遗忘。

过去的是你们对人间的抗争,你们死去为了人们的生存,那白热的纷争还没有停止,你们却在森林的周期内,不再听闻。

静静的,在那被遗忘的山坡上,还下着密雨,还吹着细风,没有人知道历史曾在此走过,留下了英灵化入树干而滋生。

被围者

一这是什么地方?年青的时间每一秒白热而不能等待,堕下来成了你不要的形状。

天空的流星和水,那灿烂的焦躁,到这里就成了今天一片砂砾。

我们终于看见过去的都已来就范,所有的暂时相结起来是这平庸的永远。

呵,这是什么地方?不是少年给我们幻想的,也不是老年在我们这样容忍又容忍以后就能采撷的果园。

在阴影下你终于生根,在不情愿里,终于成形。

如果我们能冲出,勇士呵,如果敢于使人们失望,别让我们拖延在这里相见!二看,青色的路从这里伸出,而又回归。

那自由广大的面积,风的横扫,海的跳跃,旋转着我们的神智:一切的行程都不过落在我敌意的地方。

在这渺小的一点上:最好的露着空虚的眼,最快乐的死去,死去但没有一座桥梁。

一个圆,多少年的人工我们的绝望将使它完整。

毁坏它,朋友!让我们自己就是它的残缺,比平庸要坏:闪电和雨,新的气温和希望才会来灌注:推倒一切的尊敬!因为我们已是被围的一群,我们翻转,才有新的土地觉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