唯说一心。千说万说只教人莫错用。“一心”,分别即魔,忘机即佛。今本州黄檗山上万福寺,有赵朴初会长写的对联:“万劫婆心,原来佛法无多子;福田种智,重见圆珠七尺身。”这是对禅师弹风的高度概括。黄檗婆心切,以打、骂、喝交加,截断学人情解,独树洪州禅风,经久不衰,具有独特的魅力和吸引力,特别是在日本,黄檗宗多次在万福寺举行会议,并成立中日临济黄檗协会,为当今中日两国人民的友谊架起了一座桥梁。黄檗禅师的功绩在佛教史上永远是熠熠生辉的。
希运的禅学思想主要是继承马祖道一“即心即佛”的思想,而力倡“心即是佛”。他说:诸佛与众生,唯是一心,更无别法。此心无始已来,不曾生,不曾灭,不青不黄,无形无相。不属有无,不计新旧,非长非短,非大非小,超过一切限量、名言、踪迹、对待。当体便是,动念即差。犹如虚空,无有边际,不可测度。惟此一心即是佛,佛与众生更无差异。
自惠能起,“即心即佛”说便为天下学禅者普遍接受,成为人所共知的事实。从达摩来东土传法,即倡导要直指人心,见性成佛,将心等同于佛,这是禅宗的一贯主张。希运说:“达摩大师到中国,唯说一心,唯传一法,以佛传佛,不说余佛,以法传法,不说余法。”但许多学禅者,舍本逐末,妄求佛法,希运批评说:“如今学道人,不悟此心体,便于心上生心,向外求佛。”众生着相外求,“求之转失,使佛觅佛,将心捉心,穷劫尽形,终不可得。不知息念忘虑,佛自现前,此心即是佛,佛即是众生。为众生时,此心不灭,为诸佛时,此心不添,乃至六度万行,河沙功德,本自具足,不假修添,遇缘即施,缘息即寂。”即心是佛,心外无佛。希运极力反对“向外求佛”,力戒对佛法的见闻知解,他说:“古人心利,才闻一言,便乃绝学,所以唤作绝学无为道人。今时人只欲得多知多解,广求文义,唤作修行,不知多知多解,翻成雍塞。”追求知解,不仅不能悟彻佛法,反而成为悟道之障缘。因为“此本源清净心,常自明遍照。世人不悟,只认见闻觉知为心。为见闻觉知所覆,所以不睹精明本体。”如此,则导致“求知见者如毛,悟道者如角。”希运认为,求知解是使人与道相隔绝的主要原因,所谓“只怕一念有,即与道隔矣。”世人妄以世智辩聪来知解佛理,不曾想,佛之真谛恰恰被淹没于知解见闻之中。所以希运说:“我此禅宗,从上相承以来,不曾教人求知求解。”即使有时教人“学道”,也只是一种“接引之词”。道不属修,佛不可觅,情存学解,便成迷道。希运继承道一、怀海之说,视一切语言文字、分辨知解为障道之缘,“所以佛出世来,热除粪器,蠲除戏论之粪,只教你除却从来学心见心。”并告诫随其学法的裴休说:“若形纸墨,何有吾宗!”
既然“即心是佛”,那么应如何来体认这颗心?如何来见道呢?希运提出了“无心是道”的主张,他认为“即心是佛,无心是道。但无生心动念、有无长短、彼我能所等心,心本是佛,佛本是心。”心体净明,犹如虚空,具足一切功德,不假修添,所以,“举心动念,即乖法体”,在此意义上,马祖道一从否定的角度提出了“非心非佛”说,而希运在这里则以“无心”来取代。道一在否定之后提出了“平常心是道”说,而希运则不再另立“平常心”,直接指出“无心是道”,这就指出了修行实践中的途径和方法。希运说:“但直下无心,本体自现,如大日轮升于虚空,遍照十方更无障碍。”希运以“无心”为纲要,反复强调“无念”、“无求”,以证佛果,这又回归于《坛经》提倡的“以无念为宗”的法门。“万法唯心,心亦不可得”,因此,不可将心更求于心。若以心求心,以佛求佛,无异于头上安头,角上安角,所以希运认为“不如当下无心,便是本法,”“唯直下顿了自心本来是佛,无一法可得,无一行可修,此是无上道,此是真如佛”。无心可用,无道可修,学道者“但能无心,便是究竟。学道人若不直下无心,累劫修行终不成道,被三乘功行拘系,不得解脱。”希运认为,悟道无须通过外在的修习工夫,而只是人与道之间的“默契”。他说:“学道人直下无心,默契而已。”这便是无为法门,能悟得此法门者,被称为“无心道人”、“无为道人”。希运十分推崇达到这一境界的“自在人”,他说:
供养十方诸佛,不如供养一个无心道人。何故?无心者,无一切心也。如如之体,内如木石,不动不摇,外如虚空,不塞不碍。
希运特别强调在实际生活中“无心”的运用,他说“终日吃饭,未曾咬着一粒米;终日行,未曾踏着一片地。与么时,无人我等相,终日不离一切事,不被诸境惑,方名自在人。”认为只要在一切时中行住坐卧,但学无心,不起分别,不着一相一物,亦无依倚,亦无住着,方名解脱。他说:“学道人,若欲得成佛,一切佛法总不用学。唯学无求无着,无求即心不生,无着即心不灭,不生不灭即是佛。”
希运将“即心是佛”与“无心是道”结合起来构成其完整的禅学思想,这一思想直接贯彻了早期禅学《楞伽经》中的如来藏思想,即认为佛性“人皆有之,蠢动含灵与诸佛菩萨,一体不异。”圆满具足,更无所欠,大道平等,含生同一真性,但要识此本性,还须直下无心。如来藏思想与无心学说的结合,便是希运的“空如来藏”说。他说:“从前所有一切解处,尽须并却令空,更无分别,即是空如来藏。”“道场者,只是不起诸见,悟法本空,唤作空如来藏。”希运这一“空如来藏”说的提出,不仅使他的禅不致落于虚空,而保持自然直下任用的风格,而且也避免堕入“断灭空”的境地。他主张“心境双忘”,而以“忘心”为根本。“忘境犹易,忘心至难”,而“愚人除事不除心,智者除心不除事”。这是希运“空如来藏”的核心内容。在这一思想中,希运特别发挥了“灵性不灭”和“本无所有”的观念。他曾指导凡人临终前的观法:但观五蕴皆空,四大无我,真心无相,不去不来。生时性亦不来,死时性亦不去,湛然圆寂,心境一如,但能如是直下顿了,不为三世所拘系,便是出世人也。
心之本体,觉性灵明,是永恒的本真,其余四大、五蕴、三界六道,皆为其起心动念之产物,故虚幻不实。正是在强调空无一切的情况下,希运讲了只有在惠昕以后的《坛经》中才出现的一些言论。如惠能在大庾岭上对追赶他的惠明说:“不思善,不思恶,正当与么时,还我明上座父母未生时面目来!”惠明于言下顿悟,礼拜云:“如人饮水,冷暖自知。”又如将惠能之得法偈记为“本来无一物,何处有尘埃?”这都表明希运禅学思想的创新和发展,并未一味地简单承袭道一、怀海的禅法。《宛陵录》中记载了希运关于禅的意境的描述:语默动静,一切声色尽是佛事,何处觅佛?不可更头上安头,嘴上加嘴。但莫生异也。山是山,水是水,僧是僧,俗是俗;山河大地,日月星辰,总不出汝心。三千世界,都是汝自己,何处有许多般。心外无法,满目青山,虚空世界,皎皎地无丝发许与汝作见解。一切声色尽是佛事,若学道者不即不离,不住不着,纵横自在,那么,行住坐卧,语默动静,皆为道场。